晁亮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桑杞，桑杞拿在手上盘弄了一番，没有丝毫反应，在这里，身份证也不过是一张普普通通的卡片，看起来跟玩一场角色扮演游戏用的道具卡没有区别。
晁亮抬起手，在自己太阳穴上揉了揉，修长匀称的手指张开，将一双眼睛挡在指下，叫人看不清他的眼色。
“唉。别的……我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桑杞见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心里有些小孩子气的得意。
毕竟看起来，眼前的笨蛋，连他本人都还没有摸清楚他在这里“露馅”所在；而自己已经替他收集了不少“证明”。
桑杞想想大敏，再想想自己，很快便意识到，莫非这个自称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不仅自己没有缺失属性，连波罗海的缺失属性对他也失效了？
这也并非晁亮不够聪明、又或不善观察。只是因为，如果真像桑杞猜测的那样，波罗海公民各自缺失的属性在晁亮那里被自动失效了的话，晁亮几乎是没有任何途径得知的。
千奇百怪的缺失，形形色色的反应，都只有真正察觉到异样的人才会如盲人复明一般，意识到晁亮的不同。
若不主动言明，晁亮压根不知道自己接触的人究竟是何特点，又因为他有何变化。
他只会像走在黑暗中的火种，别人在暗，他在明。
他不知道暗处发现他的是人是鬼是兽，也不知他这把火点亮的是正是恶是邪。
桑杞将身份证还给晁亮，似乎不太相信有一个地方竟然没有人会被缴销一个属性地活着，她努努嘴，幽幽地轻描淡写地问出了晁亮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问题：
“我才不相信你们那里没人被缴销社会属性呢！你们那儿……没有人从来没摔过跟头吗？没有人从来没喝咖啡的吗？没有人从来不能读书写字的吗？就没有一个人一辈子，从出生，到去世时，都没有被人喜欢过吗？”
晁亮一下子被问得愣住。
他突然意识到，这些问题，没有一个他能坚定地回答：
没有。他不能说没有。
晁亮语塞在原地，脸色阴沉下来，一些原本笃定的事情这一瞬间在他心中产生了动摇。
他曾经非常确信，在自己所属于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被“缴销”被“剔除”某种社会属性的可能的，人有穷富丑帅，月有阴晴圆缺，多样化固然存在，可绝不可能是非有即无的两极化！
可是……可是……为什么面对桑杞的这个问题，他却不能坚定地回答没有呢。
一定有人从来没有喝过咖啡。
一定有人从来没有上过学。
更一定有人，从出生，到离开，都没有被爱过。
晁亮的心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又若无其事地放开。
桑杞只见他脸色很差，却不知道他脑海中的什么信念产生了裂缝，还以为晁亮只是因为想回家而不得才如此沮丧明明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她也作罢，转而安抚眼前这个想回家的人：
“你别着急，既然能来，就一定有办法回去的！你家人朋友一定很担心你。”
晁亮也没有想到桑杞竟是这个反应，回过神来，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竟各自都悄悄在心里觉得，对方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不管怎么说，我确实不会伤害你们。”
“嗯。这样就说得通了，不管是你说的你这也不记得那也不记得，还是大敏能被你打伤……其实都是因为你其实本来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大敏的缺失属性……对你也不起效了？”
还有自己能认出你，还有你给的善意，都是因为也不起效了？
这些念头已经到了桑杞的嘴边，却被她叫了停。
她不承认自己有私心，最多就是觉得没有必要将自己的缺失属性也一一分享给他。
“说实话，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不起效。但你这么说也不是没可能。要不你帮我再试试？”
“……”桑杞差点掉进自己挖的坑里，连连转换话题，“算了算了！我姑且相信你一下好了！”
“…你就这么坦白地告诉我，不怕我反手就去许可局那里告发你吗？”
晁亮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
“应该是怕的。不过……你们似乎也有什么不想被知道的事情吧？”
“你！”
一句话直接把桑杞憋得语塞。他说得一点也不错，桑杞最不想也最不愿打交道的就是许可局了。
晁亮见状直接难得地大笑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我还是头一回看你这样吃瘪！”
一边说，一边像是哄她似的将刚刚一直拿着的面包又重新举到了桑杞面前。
“其实不是啦！我是觉得强尼是个善良的没有城府的人，虽然你没说，但你其实潜意识里一直护着他的。所以我相信你，应该不是坏人。”
“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晁亮故意耍了个滑头。
“别高兴得太早！”
桑杞嘴上忿忿，手上却接过了递来的面包，眼里浅浅笑意被晁亮一览无余地捕捉。
他知道，这就是敌意消解的信号。
桑杞也欣然，至少他们此刻共享了一个秘密。
“不得不说，你也挺聪明的。”桑杞低头轻咬了口面包，终于给自己早就饿得乱叫的肚子一点安慰。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警觉啊？拜托，我才是一头雾水地来了这里，不过说真的，我还是要回去的。所以，你还是得帮帮我。
一来，帮我保密吧，好吗？
二来，我们可能还得去11号线碰碰运气吧。好吗？”
桑杞侧过头，太阳逐渐升得老高，和煦的阳光就这么直晃晃投在她的鼻梁上，对着晁亮点了点头。
偌大的城市成为两个人默契对视的背景板。
新的世界开启，任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任川流不息的过客，任纷至沓来的质疑，都敞开步子去蹚吧！
你们再也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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